世俗的二分法與破二分法(1)
◎最重要的一個觀念
假如一個人的一輩子只剩下沒有幾天、假如一個人最後只剩下一件最應該做的事情沒去做、假如一個人的一生只能做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情，那麼，假如我做了一輩子的研究、讀了一輩子的書、思考了一輩子，那麼，有哪一個「道理」是我認為最應該趕快讓這世界上的人知道的呢？……有哪一個道理是在我讀的那麼多的書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呢？……有哪一個道理是最能夠解除我們人生中最多的疑惑的呢？……
以上所講的，其實在我年輕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我跟絕大多數的人一樣，生活在學校所傳授的知識當中，而渾然不知台灣國民教育帶給我們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知識範圍，它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知識範圍，而只是一個工具而已。等到我長大以後，長了非常非常大、甚至變了有點老了以後，我才有點明白：原來我們所謂的真理、原來我們所謂的天理，其實並不是那麼普遍存在於我們看到的或是讀到的書籍當中，換言之：它是被埋沒的。
這一本書（王力群論破二分法）的寫作動機，很簡單，就是假設我只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去做，那我要做的就是這一件事情：把一個最重要的道理跟大家講一講──如果這可以成為一個人一生中唯一的重責大任，那麼，就是這個了。
◎什麼是二分法？什麼是二重性？
什麼是二重性，二重性跟二分法又有什麼關係呢？
顧名思義，「二重性」的意思就是說：同樣一件東西，卻有兩種不同的性質。例如冰塊，摸上去就是冰的，不可能是熱的──所以，一般人會認為「二重性」的想法是很荒謬的。
也就是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在許多人的觀念中，尤其是傳統中國人的觀念中，黑的就是黑的，黑的就不是白的，白的就是白的，白的也不可能是黑的，至於中間的那一塊我們所謂的灰色地帶，傳統中國頂多只是私底下默認而已，在官方或是公關的場合從來不承認有這個灰色的。理由是：如果黑不是黑，而有別的理由把黑貓講成是白貓，那就會天下大亂了，所以傳統中國的思想就是非黑即白，不容混淆的。
這在中國的君臣階級思想中，分得清清楚楚、辨別地明明白白，個人安分守己，不准踰越本分，不可以超出自己的崗位，老老實實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天下就太平了。──這就是傳統中國的思維，用二分法把君臣的分別思想釐訂清楚......但是法久生弊，日子過久了之後，這種君臣思想就逐漸變成上下兩層的階級思想，政府教育告訴大家要把上層當官的跟下層的平民老百姓分清楚，官貴民賤，而民甘於賤，任勞任怨，任人剝削而依舊順服，國家就永永久久了。由此可知，二分法對於我們傳統的思考而言為什麼這麼重要了！如果＂人民＂這種身分與價值有好幾種定義，那就爭論不休了；爭論不休之後，離農民起義、天下大亂也就不遠了。
◎為人處事要分析明辨是非善惡
以前我們在學校中，師長教導我們做人處世要「明辨是非善惡」──大家看到這一句話，應該是想到「有很多我們以為是對的事，其實是錯的；我們以為是錯的事，有可能是對的，所以善惡必須要謹慎辨別，以免冤枉好人放走壞人」──換言之，從這句話當中，首先被分析出來的邏輯精神是「謙卑（謹慎）與懷疑」，如果看到這一句話就直接想到「對的就不可能是錯，錯的就不可能是對的」，然後就從此固守己見，那就很可能變成邪惡的執著，
也就是我們在這裡所不贊成的世俗的「二分法」。世俗在我這裡的意思是：很搞易搞擰的，很可能本意還算是好的，結果到了世俗社會就被搞砸了。
做人處世，首先要注重的是分辨，分辨什麼呢？就像傳統格言講的，要明辨是非善惡；但是，是非善惡不是一個一個現成的東西，不適已經剝好皮的橘子或是削好皮的蘋果，而是「分析過以後的結論」。
首先，我們產生一種心理，要明白＂辨別＂眼前所看到的事情的＂意義＂，但眼睛看到的往往只是表面，我們還要進一步地去收集資料，思考資料背後的真相，而這些真相有許多是看不見的、無形無相的，那就更需要抽象的思維了；這些各種有關的環境因素儘量收集齊全，就是分析的材料了；針對這一些材料，一項一項的去思考，最後再做歸納，至此，整個「分辨是非」的工作，才算有個初步的完成。
凡事都要經過分析，絕對不是像原始人那樣，把在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影像看成是對的，然後把自己沒看見的都當成是錯的，這就是錯誤的二分法了。
所以，小結論是：
一、為人處世要明辨是非、分別善惡，但是這個辨別（分別），是由一連串的思辨過程得到的，當中有許多資料分析，意思就是說：這些個別的資料也有對錯可言，這就是需要去思考的。
二、分別是經由分析而來。看到是對的東西，我們也可以把它分析，思考它為什麼是對的。就好像一杯咖啡一樣，咖啡很好喝，我們可以去分析它，分析之後就知道咖啡是由水跟咖啡豆所組成的，當然，還有所謂的咖啡因，這就要看你的化學功力高不高，能不能夠分析出來了。
重點是：明辨是非善惡，重點是在客觀分析的精神，就像剝洋蔥一樣，把一件事情的表相逐層剝去，愈來愈接近核心，也就愈來愈接近真相了。接近真相之後，掌握的資料才比較確實，真理才可能有機會呼之欲出。
◎世俗的二分法就是最簡單草率的分析法
大家看到我上一段所講的，就知道我強調為人處世重點是在「分析」。不論是客觀的分析或是主觀的分析，重要的是我們的證據要完整、儘量要齊全、不要摻假、不要騙自己。很可惜的是，由於傳統社會因循敷衍的舊精神，所以一般人不喜歡思考、不喜歡分析，於是乎，「二分法」就流行起來了，因為二分法就是最簡單的分析──你叫他要多分析，他就敷衍了事，隨便給你搞一下，把一件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劈成兩半，你說既然要分辨對錯、明辨是非、區別黑白，那就很簡單，直接拿一起刀子把事情分成兩半，我認為對的那一部分就叫它是白的，我認為不對勁的那一部分就叫它是黑的，然後就這樣用手一推，往上交差了事──這就是傳統中國「差不多先生」的精神，是一種嚴重錯誤的認知行為，也就是這樣子粗糙的分類，偷工減料、打馬虎眼。
在我們傳統的社會中，這種禍國殃民的「二分法」不但會斷送國家前途，也會增加人類自己無窮無盡的煩惱，為什麼呢？因為你不科學嘛，你不去動大腦、不去思考事情、不去追求事情的真相，只曉得刀切豆腐兩面光，在對手的額頭上貼上標籤，你是好人、他是壞人，大家對於好壞的成見都是原先就有的，看到壞人就喊打，這樣事情似乎就解決了……反正「能夠帶動群眾集體意志與慾望的觀念或行為」大概就是對的吧──這就是用群眾的好惡來做標準而不問是非，就是我們粗糙的二分法引生的禍害。
以下我們來講一下市面上所流行的二分法，以及它們所造成的危害。
◎二分法：官與民
第一個例子我舉的是當官的例子。
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許多人認為當了官就高人一等，沒當官，就算是再有錢，也是低人一等，除非你跟郭董或王永慶一樣，大權在握，富可敵國，那倒還有些話講。通常一般人，尤其是在古代，就算是再有錢，如果身上沒有一個功名、沒有一個官位，就算你是揚州的大鹽商，看到九官芝麻官一樣也是要下跪的、一樣是要口呼大人，稱自己為小人的。這個是傳統的中國觀念，我不認為這種觀念已經在現代社會中消失了，我也相信許多有見識的人也深深的明白這種傳統的觀念在我們現代社會中依舊是根深蒂固的。
就算是老百姓沒有這種觀念，但是各位看看現在在上位的人，也就是看看現在所謂的政府裡面的高級官員，是不是普遍存在這種想法（官民二分法）呢？他們是不是認為當了官以後就擁有比老百姓更多的特權呢？──於是乎，官是官、民是民，官大就是學問大、就應該享受更多的特權，而老百姓就是賤──ＯＫ，這樣子的分類的思想，就是我所謂的標準的世俗的「二分法」，當然囉，這是惡劣的二分法。
◎二分法是錯誤的執著
講到這裡，如果你認為當官的都是壞人，不當官的老百姓全部都是好人，那麼，你也犯了「二分法」的毛病了！用一把刀子直接把天底下任何事情直接切成兩半，然後貼上標籤，永遠不去更換，這就是惡劣的二分法。
在政府官員中，也有些事務官，當年經由考試進入政府的，他們盡忠職守、孜孜矻矻為國家擬定未來的方向計畫書，雖然他們沒有變成大官，但也是中堅分子，這種官員確實是對我們台灣很有貢獻的，我們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這種「一桿子不打翻一船人」的精神，讓我們能夠在一堆沙子中找到幾粒黃金，讓我們不要錯過混在垃圾堆裡面珍貴的事物，這就是「破二分法」的精神了，也就是擺脫惡質二分法的惡魔陰影了。
還有一種情況，也是二分法的一種延伸思想，那就是我在寫文章的時候常常碰到的，例如本篇文章吧，我們當中常常提到傳統中國，如果你真正習慣看老王的文章，如果你真正懂得這篇文章在講什麼，那你就明白，只要是文字，都會有破綻；只要有遣辭造句，就一定可以挖得出毛病，所以，當我們講到傳統的中國，有的人就會認為我在一桿子打翻一船人──明明我就是在罵那些惡劣的事物，你偏偏卻要故意轉移焦點，認為我在一桿子打翻一船人，那就是居心不良的二分法了。這種二分法就是在言辭上面做文章，只要他提到某個名詞，我們就給他貼上標籤，說他是一桿子打翻一船人，不容他有置喙的餘地，這就是給對方戴帽子了。
◎不執著於兩端
脫離世俗的二分法之後，才有彈性可言。當我們在指責政府裡面的大官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那些忠誠老實的文官的貢獻；當我們在稱讚中級文官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在幫整個官僚集團講話，中華民國政府也不是因為有老實的中級文官階層在那邊苦苦支持，而變成一個不可批判、不可以說他們壞話的團體。
在以前某些政府中，由於整個政府的總分很爛，於是就找出幾個好官當門面、當門神，把他們宣傳為政府官員的表率，好讓批評的人踢到樣板，所以要把樣板給神話、偶像化，殊不知樣板不能夠代表全體──但是有時候在一般老百姓的心目中，是很難分辨出這些的，於是乎，固執的二分法又找到了空隙可以鑽了。
◎二分法舉例～何謂益友與損友？
以下再舉一個交朋友的例子。
我們與朋友相處，如果我們批評朋友，並不表示我們不愛我們的朋友；反過來講，如果我們看到我們的朋友做錯了，而不去糾正他、不去幫助他革新過錯，那就是我們的不對了。
但是，世俗的作法跟觀念卻不是這樣的。世俗的作法就是過度簡單的「二分法」，也就是：你批評我，就是在攻擊我、就是在罵我；相反的，如果我做錯了事，你保持沈默，你就是顧全了我的面子，就是我的好哥們或是好姐妹。──這種狗屁心理，把對自己好的都看成是好朋友，把對自己壞的就看成是壞朋友，而這其中的好壞又是從自己錯誤的成見中衍生出來，這就是罪惡的二分法了。
很多夫妻都是陷在這種二分法裡面。看到對方做得不對，想要去糾正他（或她），結果話沒講兩句，就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說你不愛我了──其實他（或她）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你愛我，就不會罵我、就不會批評我；如果你罵我，就表示不再愛我了──這就是思考淺薄的二分法。
～未完待續
～王力群， 2017.1.9 上午 11：50台灣．新竹
